小望呆呆的看着眼前这一片血海,残肢飘荡其中,不时浮上半个头颅,好似要诉说着什么。

一只厚重的手掌搭在他肩上,小望抬起头,那双深邃的双眼漠然地同他对视。

小望好像懂了什么,扭头看向血海,抬起左手,璀璨的符文交织于掌间,数句古老而悠远的咒语过后,一阵耀眼的光芒迸射而出。

血海,沸腾!

天空被蒙上一层血蒙蒙的色彩,连太阳都不愿意在此投下半点光明。

布满老茧的手掌轻轻的拍了拍小望的肩膀。

小望知道,自己的生命保住了,至少现在不会被他收割。

男人收回手掌,转身走向数位首领。

男人,是自己的父亲。

而自己的亲生父亲,在小望刚记事的时候就死去了。

一伙匪徒闯进村子,杀光了所有男人,将全部妇女和孩子绑起来。

亲生父亲的头颅在自己面前滚落下来,被一名左脸有疤的丑恶男人踢给自己。

疤脸男人挂着怪笑,手中的剃刀表明了他的力量。

小望想活下来。

所以,小望将亲生父亲的头颅一脚踢向疤脸男人。

疤脸男人的怪笑更加放肆了,一只手提起小望,欣赏着小望奶凶的表情。

于是,小望成为了匪徒的新生。

大伙都很喜欢这个小家伙,没事就去逗弄两下。

但也没人敢伤害他,因为谁都看得出来,疤脸男人是将小望当作下一代匪头来培养的。

匪徒们不会希望自己当匪头,因为匪头便意味着出名,对于这群每个都能讲三天故事的人来说,风险太大了。

当然,最重要的是,匪头不能有明确的敌人,无论是将整个匪徒帮带入危险境地,还是想借着其他匪徒报仇,这都是大家无法接受的事情。

所以,当年疤脸男人带回小望,并向众人宣布后,谁也没有异议。

匪徒可能不识字,但都是聪明人,否则也不会成为匪徒。

小望知道这件事,但也很清楚,继承者只是一张保命牌,在证明自己有能力带领大家前,谁也不会把他当下一代匪头。

这一点,和村子里面完全不同。

如果他是村子的儿子,哪怕他什么都不做,所有人也会把他当下一任村长对待。

一个愚蠢的村长,可比聪明的村长好说话多了。

而村长会在乎吗?

并不会,因为哪怕是没有任何权利的村长,也可以让一个愚蠢的人活得不错了。

当一个人身怀巨大仇恨却又无能为力的时候,他便会想的很多,很多。

小望,就这样一直想着,想着。

谁也没想到,偌大一个匪徒团伙,竟然在没有任何消息的情况下,一夜之间灭亡了。

小望站在山脚下,看着满山的大火,眼中却毫无波澜。

匪徒们似乎搞错了一件事情,那就是有的人可以杀,有的人不能杀。

不和官府合作的匪徒,便是邪恶的存在,人人得以诛之。

只有和官府合作,匪徒才能成为真正的阴暗面。

小望花了五年,从三岁到八岁,和所有匪徒打成一团。

每个人,都有故事,小望是唯一一个可以倾听的人。

这才是匪头接班人最大的权利。

而这其中,真的所有人都想一生都当匪徒吗?

当自己老了,同自己毫无切实关联的同伙们,真的会保护自己吗?

如果是的,那为什么匪帮里面,没有一个老人?

时间,才是最能抹杀人的存在,没人能逃过。

小望看到了匪帮内的分崩离析,看到了匪徒的毁灭。

只有一个人可以死去,需要死去的时候,他才会死去。

否则,他的幽灵会一直飘荡在周围,无法散去。

没有什么复杂的阴谋诡计,毁灭,从来都是一件非常简单的事情。

当所有人都希望疤脸匪头死去的时候,他就已经死去了。

官府接受了疤脸的死亡,同新的“匪帮”建立了联系。

这是皆大欢喜的结局。

在大火中,起舞的只有一个人,疤脸。

但疤脸在笑。

匪头必须是纯净的,疤脸也不例外。

疤脸接受了所有匪徒的“恩惠”,匪帮的每一次行动,都是匪徒们在帮助疤脸,却不求任何回报,只要有一个容身之地。

所以,疤脸也会认为自己“该死”,如果自己的死亡,能够为其他匪徒带来幸福的话。

新的匪帮,不能是匪帮,而是一个救死扶伤,行侠仗义的帮派。

帮派的掌门,不能是匪头。

匪头必须纯净,但掌门必须同外界有千丝万缕的联系,必须是一个德高望重之人。

所以,小望可以离开了。

他的死亡说明不了任何问题,他活着也不会影响到任何人,没人会在听他的命令了。

小望以为自己自由了。

却在踏出“混龙派”大门的时候,肩膀被一张厚实的手掌重重一拍。

拥有深邃瞳孔的瘦削男人,手掌却离奇的厚重。

小望微微一笑,没有任何想法去掏出藏在左大腿旁的匕首。

他知道,那股厚重,来自于常年的手握巨剑,或者巨斧,戟,或者任何其他的东西。

自己一旦移动,手掌传来的力量,一定会捏碎自己的脊椎。

“你很聪明。”

男人的声音同样沉稳,压在小望身上,使其喘不过气来。

小望知道,这句话并不是夸奖,而是需要证明自己有资格活下来。

“是混龙派掌门说的吧,他需要除掉我,这样他才能坐稳掌门的位置。”

男人笑了笑,没有说话。

小望明白,自己表现的还不够聪明,于是深吸一口气,同男人对视起来,“如果是我,我也会这样做。”

只有放弃掉这一丝不算什么的仇恨,自己才能从聪明的境界,到达智慧的领域。

男人重重的拍了拍小望的背,带着他离开了。

恨掌门吗?

小望没有露出任何表情,自己的最后一句话藏有三种含义,第一种是摆明自己不会在乎这件事情,证明自己的智慧,第二种则是暗示掌门的通报,是自己的安排,亦或者第三种,自己早已料到他会这样做,而且自信凭借自己的智慧不会被杀。

无论是哪一种含义,都可以证明自己的价值。

但实际上,小望才不会记恨掌门,就像自己不恨疤脸男人一样。

这一切,都没有意义。

亲生父亲死去了,他带给了自己生命,所以小望杀死了疤脸男人,帮他报仇了,一切两清。

掌门出卖了自己,但自己因此踏上了更好的道路,就像身边的男人为什么要杀死一个毫无关联,却拥有智慧的孩子一样,自己为什么要杀死一个因为表现的“愚蠢”,葬送了全部生涯的掌门呢?

或许掌门也知道,匪帮出身的他,无法再登上一个新的台阶,于是还不如“杀死”小望,坐稳现有的“江山”。

这一切,自己都知道,都明白,但,没有任何意义。

智慧,能够帮助自己很好的活下去,但不会帮自己找到意义。

就像,身前的皇帝一般。

年仅十三岁,便高坐龙椅,实际上身边一个值得信任的人也没有。

包括依旧把手掌搭在自己身上,被皇帝称作叔叔的男人。

“他很聪明。”

皇帝不屑的看了一眼小望,“有多聪明。”

男人恭敬的答道,“他花了五年,从一个被杀父仇人培养的混龙帮接班人,成功让所有人,包括仇人自己都认为他应该死去,并成为了现任混龙派掌门的心病,不惜放弃更上一层楼的代价,也要杀死他。”

皇帝冷哼一声,“就这?朕还八岁便成为太子,三年除掉了所有挡路者,登基称帝。”

小望只是静静的低着头,哪怕听到皇帝二字,也不能有任何动作,这是活下去的基础。

男人没有顺从皇帝,“您是太子,您的身边有左丞相,四位尚书,还有大理寺和翰林院的支持,但他没有,什么都没有。”

没有提到自己?还是说这位皇叔便是这些人之一?小望细细的思索着,尽管自己根本不认识这些名称代表什么意思,是什么大官吧。

皇帝有些恼羞成怒,站起来指着男人,“你是想说朕只是被他们捧上去的?”

男人略微低头,“不敢。”

不敢,不是男人不敢,而是皇帝不敢,不敢现在就和这些人翻脸,他还没有自己的党羽,现在翻脸对谁都没有好处,除了,满足自己小小的虚荣心,小望再度印证了自己的猜想,皇帝身边,真的一个值得信任的人,都没有。

“呼……”

皇帝长舒一口气,瘫在龙椅上,挥了挥手,男人就此告退,却没有带上小望。

小望想了想,男人为什么要将自己送给皇帝,总不能是指望自己能够诚心辅佐皇帝吧。

“抬起头来,让朕看看你。”

小望第一次亲眼看见皇帝,可惜,和传说不一样。

传说中的年轻皇帝体弱多病,随时有驾崩之兆,朝政大权旁落,小皇帝不过是一介傀儡而已。

但是这一眼过后,小望便清楚这一切只是传言罢了,皇帝虽然年仅十三岁,却身材匀称,孔武有力,一双眸子犀利而尖锐,仿佛一把尖刀,要剖开小望的内心,看看里面究竟是什么样子。

“你叫什么名字。”

小望怔了怔,这还是第一个问自己名字的人,“我不知道自己叫什么,大家都叫我小望。”

皇帝也愣了一下,哪怕是宫中最下贱的小太监也有名字,没名字的自己还第一次见。

“既然如此,朕赐姓你为肖,全名肖望,可满意?”

小望皱了皱眉头,“能不能赐我姓小,我只会写小望两个字。”

噗嗤,皇帝笑出了声,“好好好,就小望。”

小望嘴角略微上扬,嘴唇微咧,露出一个完美弧度的笑容。

自己说的是实话,小望是自己唯二会书写的两个字,即使歪歪扭扭的,可这个话题,已经拉近了自己同皇帝的距离,取得了一丝信任。

“不过啊,你太聪明了,聪明过头了,所以,今后你便作为第一位前往异面之域的人,去闯荡吧。”

小望嘴角抽搐一下,既是表演,也是震惊,啥东西啊?什么叫异面之域啊?为什么就决定我去啊?

“第一位,是只有一位吗?”

皇帝起身,来到小望身前,三年时光,却比小望高出一个头。

“你真的很聪明,如果和朕换一下身份,怕是现在他们都依附于你了,哪像朕啊,哈哈哈……”

皇帝就这样大笑着走出了大门,留下小望一脸茫然。

皇帝,难怪,他是皇帝。

小望笑着摇了摇头,皇帝是对的,但也错了,自己在皇帝的位置上,确实可能通过智慧来掌握这些臣子,但绝不可能成为一个超过他的皇帝。

皇帝,不能信任任何人,这是皇帝与生俱来的的牢笼。

但是,这位小皇帝,深深的明白这一点,却又不遵从这一点。

身边没有任何一个可以信任的人,换句话说,小皇帝他,信任任何人,哪怕是敌人。

他可以生气,可以愤怒,但他的愤怒并非对人,而是对不尊重这件事,小皇帝,他是天生的,皇帝。

小望走出门,一只熟悉的厚重手掌搭在肩膀上。

“你可以称我为,父亲。”

小望收起笑容,望向高大却瘦削的男人,“好的,爸爸。”

一瞬,小望相信自己的眼睛,男人的嘴角闪过一丝笑意。

父亲拍了拍小望,“走吧,在你前往异面之域之前,还有很多要学的东西。”